我不相信我看到的情景,妈妈躺在26号病床上,口里插着人工的心脏起驳器。身上
到处贴着心电图探针,双眼紧闭。四周有一群护士医生,和住得较近的亲戚们。哥哥哭
着对我说:“妈妈不行了,救不过来呀…”我看着仪器上的心电图还有跳动,“不会,妈妈
的心脏还在跳!”,“那是人工的啊,人工一停她就不跳了……”,我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生我
养我,儿时带我到处旅游,当过我老师,给我无尽的关心,却有从不记狠我的人。心脏已
经不能跳动了!
我脑海一阵空白,双手抓住妈妈的双脚,我觉得她还是热的,我在心里给妈妈加油,“妈妈,加油啊,你要坚持,坚强些,心脏快些跳呀,快点呀……”,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妈妈只有在起驳器压一下的时候身体才能动一下,我终于控制不了心里的痛楚,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妈妈呀,你昨天还在跟我说话,你问我为什么笑,是不是在看小说,今天怎么会这样啊,妈妈……你进来的时候还能说话,能走啊,怎么过了五天就会这样啊。”,妈妈被我怎么摇都醒不了了。
妈妈生前很爱唠叨,我经常会被说得很烦,然后对她大发雷庭,骂她,甚至在她患病的时候也对她很不礼貌过,她那时喘得厉害,没有太多得气力和我争吵,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她只会喘着对我说:“你小舅在外公生前对外公不礼貌,在外公死的时候,他后悔得要死爬在外公身上哭,你现在嫌我罗嗦,以后我死了,你想听都听不到……”。这番话我听了很多遍,所以总是说:”知道了,知道了,说过很多遍了,我都可以背下来了。“
记得在九八年十一月份左右,我工作上十分不顺,工资被降为每月600元,有一次和同事吃饭,喝了很多酒(我本不善饮。),晚上两点左右,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回家 ,一进家门就在洗手间狂吐,我的呕吐吵醒了在躺椅上喘得很厉害的妈妈,我迷迷忽忽记得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帮我用湿毛巾擦脸,“不会喝,别喝,伤身体,儿子呀!到我躺椅上躺着。”我躺在妈妈的躺椅上,全身无力,“妈妈身体差,但给你和哥哥的都是好身体,不要糟踏他呀!”,妈妈随后拿来一床小被子给我盖上(稍大一点的被子她跟本拿不动。)。晚上我记不清我吐了多少次,我吐一次,妈妈就用湿毛巾给我把脸擦干净,然后再去把毛巾洗干净。她不断的重复这两个工作,直到我不吐了,妈妈又拖着带病的身体艰难的给我倒了一杯水。紧管我已吐得大脑很迷糊,但我心里十分清楚妈妈是拖着怎样的病体在照顾我,想起对我妈妈平时的无理,对她的大吼大叫,想起有时对她的厌烦。我觉得我人性全无,那晚我哭了(但妈妈不知道,因为灯关着。)。我说:“妈,你对我太好了,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再也不跟你说话不礼貌了。我以前真是对不起你……““妈妈不会记你仇的……”
妈妈见过我的女朋友,并一直很想知道我女朋友的详细情况,平时我又总不想跟她说,那天晚上,我把女朋友的详细情况都对妈妈说了,妈妈说:“那女孩不错,很温柔也很有修养,看紧点,别让别人插一脚搞匝了。“我说:”我知道……“那一晚上,妈妈很累,第二天喘得更厉害,但我知道她对我们母子间久违的交流很满意。
妈妈喜欢看我打乒乓球,并且喜欢对我提出一些不专业的指点。
有一回,我参加省里的一个比赛,在比赛即将开始,我和对手练球的时候,我看见妈妈在一位照顾她的小姑娘陪伴下,站在我的球台边,怕影响我比赛,她没有叫我。
比赛开始,我知道妈妈在看着我,我进攻非常积极,发球也变化多端,对手不适应我的战术,一下子被我领先好多分,我看了妈妈一眼,发现她脸上有满意的微笑或许还有些得意。但对手老奸具滑,很快适应了我的战术,比分很快追了上来,妈妈先着急了:“看准了再打…莫老往台子外头打…”后来这一局我输了。”来,喝点水。“妈妈给我带了两包菊花茶,椰树牌的那种,是冷冻的,我觉得那一包菊花茶特别好喝。使我精神特别振奋。第二局开始了,我打得非常得积极,但终因吃发球太多,很快败下阵来。但不知怎么的,这一局观众特别多,而我们的比赛呈一边倒的局面,一点不精彩。后来一位球友对我说:”那是你妈妈?“”是的!“”我们觉得你妈真有意思,你比赛,她比你还急,你妈很懂乒乓球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的这一张球台上,妈妈是主角。是她情不自禁的“业余”场外指导,引来了一大圈的观众。看完比赛,她给我一个评语:”你呀,打球不稳。“
在我上小学2~4年级的时候,妈妈是我的语 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在辅导我写作文的时候,她教给我的是一种模版式的写作方式,标题无外乎《记一件有意义的事》,《一件难忘的事》等一些80年代小学生们熟悉的作文题目,可是她知道在当时那个年代,模版式的作文在统考中很吃香,一些很有创意的作文往往得不到高分。
但妈妈并不希望我做其他事情也象写模版作文一样。
当时在学校组织的一些文艺演出,我也经常参加,在排练的时候,她会经常对我提出一些意见。有一回,我参加诗朗诵比赛,朗诵的是唐代诗人贾岛的一首五言绝句。我当时的想法就是站着念完拉倒,妈妈说:“朗诵不能干读,你应该加一点动作表现一下!”随后按照她的想法给我设计了几个动作,我觉得她设计的动作表现力不强,而且对我在台上朗诵时加上这些动作有些顾虑,因为,那时的同学都喜欢拿别的同学在舞台上的一些动作表情做为平时的笑料,而我没有任何动作的时候,也就不会成为别人的笑料了。当时很多同学都是这种心理,所以,大部分人都是稍带感情的读完一首诗,然后给观众鞠个恭,就下台。我当时也想这样:“妈,我觉得加动作不好,我不做!”“要加的,大家都是这样读诗,分数拉不开的。听话,加动作啊!”妈妈说。后来,在台上比赛时,我加了妈妈设计的动作,尽管有些生硬,但是在三年级那一组中,我得了第一名。还有一个最佳表演奖。从那以后,我在学校舞台上的每一个节目,我都会和搭档们一起把书上的原稿按自己的想法做一些修改,再大一些上高中以后,一些相声,小品,哑剧节目都是自己写稿,而且演出效果也相当的不错。
在我五岁以前,我们家住在武汉市阳新工业区的指挥部里,从家里到工业区学校有很长一段路,妈妈每天要去学校给学生上课,而且要把我送到旁边的幼儿园。那时我不到五岁。很多事记不太清楚,但一个情景我永远难忘:冬天,天还蒙蒙亮,大地一片银装。妈妈带着我去赶上班,我和妈妈都穿着很厚的绵袄,很象两只股股的“气包鱼”。我们手里一人拿着一个馒头,妈妈拉着我的手:“我们跑步去学校,看谁跑得快,好不好?”。“好啊!”“一二一,一二一…”。
我们在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两串脚印,脚印的最前面有两个人边跑边啃着馒头,小的那个是我,大的那个是妈妈……
妈妈很喜欢跳舞。
在身体还好的时候,妈妈经常到我们家后面的活动中心去跳舞,妈妈很注意出门形象同时也很相信我的欣赏目光,出门之前,她会在柜子里翻出几条裙子,穿上一条,走到我面前问我:“你看一下,舞台效果怎么样?”然后会转几圈,让我看看效果,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妈妈象小孩,挺逗的。记得有一次穿得太花,我看了一下,摇摇头说:“有点象老妖婆,不太好!”“哎哟,那我赶紧换一套。”说完就跑进屋换衣服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一条棕色白碎花的连衣裙,走出来问我:“这一条裙子怎么样?”“这条还差不多!”我对妈妈这一次的眼光非常满意。“再看看鞋怎么样?”妈妈伸出脚让我看她跳舞的皮鞋。“搭配不错,舞台效果很好!可以出场了。”我对妈妈说。“那,我到后面去跳舞去了,你看好家,出去要锁三道门知道了吧?“”知道了,真罗嗦…“
近两年来,母亲的肺部功能越来越差,由其是早上八九点钟喘得最狠。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就会迷迷糊糊的被妈妈的喘气声唤醒,妈妈的哮喘声几乎成了我的闹钟。有时我会觉得那声音很吵,有些不耐烦。平时我有在电脑上写点日记的习惯,妈妈经过我身旁时常对我说:“你应该写一些歌颂母爱的文章,我现在想起我的妈妈就觉得母爱太伟大了,那是很无私的。”每次听到这番话时,我总觉得妈妈想让我夸她,很不自然。我不耐烦的对她说:“母爱伟大,写文章歌颂你,你伟大行了吧!“
在平常的生活里,我在意与同事的关系,在意给老板的印象,在意和女友交流却唯独忽略了我的妈妈。而妈妈却总在关注着我,关注我的第一声啼哭,关注我的第一个微笑,关注我的第一张奖状,也关注我的第一个工作。
现在,我好想再听到你喘气的声音,好想再听你罗嗦几句。我现在真的很能理解你以前说的很多很多话,很能理解你那种水往下流的爱,可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吗?你对我疼爱有加,而我对你却没有尽心,我很多次用极端无理的态度对你,而你总是一次一次的关心来回答我。这个世界上我觉得谁都不欠,惟独欠你太多,医院那不负责的针水让你我母子阴阳两界,让我报答无门。我好后悔以前为什么不多陪陪你,和你说说话。
妈妈是一个开朗善良的人,离开我们后灵魂一定会上天堂,在天堂妈妈不会寂寞,你有你的姐姐陪你说话,我们会把你跳舞时常穿的裙子带给你,让你在天堂里也能有很好的舞台形象。
妈妈不老,无论妈妈的身体被病魔折磨得如何的憔悴,在儿的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和我一起穿着绵袄拿着馒头在雪地里奔跑的妈妈。永远是那个跳舞时很讲究舞台形象的妈妈。永远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妈妈。
1999/08/14 晨
祝:妈妈在天堂里永远健康,不再与药物做伴!